“回皇上，现在还是丑时。都怪前半夜的惊雷，陛下子时才睡着。谁知半夜下了一场雨之后，又是一声惊雷，看来雨又来了一场。”
君臣二人的动作自然而熟悉。承吉帝把手撑在膝盖上，道:“是要入夏了，暴雨多。”
周敬亭笑容满面道:“皇上说得是，我书读的少，这些东西是一点也不知道。要不我再按一会儿，皇上趁着上朝前再睡一觉？”
他稳重手中的力度，见皇上没应声，便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皇上睡不着了？”
皇上笑了笑，算是回应。
“那好，奴才让人准备一些茶点来，皇上睡累了，就听听雨吧。”
雨声是不可能听得清楚的，寝宫虽然是寝宫，却还是很大。一大就显得特别空，皇帝斜躺在枕头上，道:“周敬亭，你觉得太子如何？”
周敬亭一惊，随即老老实实回答:“宦官不得言政。”
皇帝笑了一声，还笑出了声音，“你算什么官？”
周敬亭抬头，看了看皇上才懂得皇上的弦外之音。
“你说不得言，那就是有言。”他摊了摊被子:“说吧。”
当下人的，最好还是顺着主子的心意来。在主子面前，规矩体统通通成了屁话。
“太子……差强人意。”周敬亭打量皇上的表情，见到没有多大起伏，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上，您这是折煞奴才，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么？”
皇上笑意代表一切，过了会儿看向他，眼睛澄明:“知道朕为什么喜欢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很聪明，而且从来不装傻。就这点，比你干爹周仁和要强上百倍千倍。”
周敬亭端过一杯茶，送到皇上手里:“好端端的，皇上提惹您不快的人做什么？”
皇上也感觉口干，便饮了一口润喉，“这些人都把朕当傻子啊，傻子中的傻子。只有在你眼睛里，朕能看见畏惧，看见倚重，而不是一意孤行的故作无辜。”
周敬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庄重:“奴才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自此一切以皇上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承吉瞥一眼他，这杯茶终于喝了个干净。
喝完茶便看向点心，一个盘子，里头一些红褐色的晶块，皇帝手拿了一个，眼神突然有些复杂:“枫叶糖？”
“是的，这是皇上最喜欢的——”
“朕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个。”
周敬亭眨了眨眼，“皇上？”
承吉把糖捏在手里，看了会儿，“这糖长得就够让人倒胃口。摸着粘，吃着又涩，带一股枫木的清苦味，朕不喜欢……真的一点也不喜欢……”
皇上睡眼朦胧，周敬亭皱着眉头盯着看好一会儿，看见痛苦，看见悔恨，看见不甘，看见疲惫，看见绝望。
自是人间一般，五味杂陈。
“要不要换几种？选皇上喜欢的？”
“不了，我乏了。明天下朝的时候赐给宋渊吧，朕记得好像是有一次东暖阁召见，桌上摆了一盘这个，他盯着一直看一直看，朕也不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嘴馋……”
周敬亭噗嗤一声，“您把宋大人当孩子看呢。”
皇上放下枫叶糖，躺回去。周敬亭帮他把被子掖好，灯熄了，遣退宫人，今日要独自一人守夜。
皇上对他诉了衷肠，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朕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个。
对于帝王来说，说一句“朕不喜欢”有多艰难？对于他自己来说，得到一份人情有多可贵？
夜阑人静，窗外雨声淅沥，周敬亭跪在下殿上，上方是皇上安眠之处。
他无声无息，睁着眼，就这么一直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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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是诡异的。
桑纪瑶同祝成祺走在街上，两边都是来往不息的人群。大姑娘小媳妇都好看，桑纪瑶却一直看着自己的鞋尖。
她承认，刚刚分别的场景，真的足够感人。就祝成祺朝她伸手的那一刻，她忘记了二人之间的过节，真的以为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
勾肩搭背，随心所欲的自己；故作镇静，特别容易被惹火的祝成祺。
祝成祺现在走的很是端正，目视前方，桑纪瑶时不时朝他看。要是以前，他肯定跳起来:“狗眼珠子！你看我作甚！”
可是现在，对上她的目光，他温柔的笑，笑得桑纪瑶一身鸡皮疙瘩，十分不自在。
有些后悔同他一起出来了。
桑纪瑶叹口气，又没叹的很大声。
“最近……过得好么？”祝成祺看来也憋不住了。
桑纪瑶沉着头，“还行吧，有什么好不好的，不都一样么？嘿嘿。”
“哦……不是，我看你瘦了一些……”
“啊？我瘦啦？！”桑纪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摸了摸腿，“怎么会？我现在升官发财，人生无比风光，应该会胖才是——”
知道她摸到自己后颈，以前是皮包肉，现在是皮包骨头，突然没了声。
祝成祺眉毛拧在一块儿，“你有了喜事，反而瘦了，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像。”
桑纪瑶明眼一抬头，“也有这种天生贱骨头？”
祝成祺点点头，“这可不是，我那位朋友——不，现在应该算半个亲戚了，最近新婚燕尔，美人怀里抱，也是日渐憔悴。”
“你说的是？”
“桑哥哥？怎么还不上来？我等你们好久了！”鲍玉卿坐在阁楼上，一身钴蓝袍子，自然纯真，面上白得发光，新婚燕尔，还是作了一副书生打扮。
桑纪瑶看呆了，她最近为自己的事烦心，也不记得去拜访一下自己这位已有家室的义弟。
说来也惭愧，自己在心里跟他道别过来着——她当时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进火海了，再一次见到他，倒像做梦似得。
“到了，还愣着做什么？”祝成祺笑道，拍了拍她肩膀。但是他的触碰，给了她不好的回忆，所以被桑纪瑶习惯性的撞开。
她傻了眼:“祝七——祝公子，我不想这样的，可能是以前的事——”
祝七晃了晃自己无处安放的手，道:“没事，先上来吧。”
他似乎不想提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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