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秉正擦了擦眼睛，像极了落水的鸭子，上岸就干。他朝桑纪瑶竖起大拇指:“你还是你，果然对诗又赢我了。”
桑纪瑶唉声叹气的把他的大拇指拍下去，皱着眉头道:“提这有的没的做什么？说，你什么都知道？”
苏秉正红着眼眶，半晌，“我什么都知道。”
知道的自然是自己父亲参与怜英王谋反一事，但是这事在台面说不得。无论如何桑纪瑶是因为牵扯进了谋反才遭此横祸，与自己父亲干系甚大。他心中有愧，这才拐弯抹角的用了一首反诗，希望能够表明心意，有不至于引人注目，
桑纪瑶瞪着眼睛，下巴已经脱臼了。苏秉正坐的歪歪斜斜，婚后懒散发福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连忙又倒了一杯酒给她。
她颤抖着手接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毕竟是他儿子，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他老爷子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我不懂，”桑纪瑶道:“王爷是为了自己，你父亲，还有那么些权臣，他们都是为了什么？”
君还是君，臣还是臣。不过是换了一朝君。
她盯着酒杯，树影横斜，月光清清冷冷的照了一根水面。她一摇，黑色树影便温柔的化开，融入每一个处心积虑夜深不寐的梦里。
苏秉正久居京城，京中荣华过眼的多了，懂得也就比较多，他如数家珍:“第一， 为的是道义。十三年前大梦星河，先帝的威望自然有迹可循。皇上如今无论如何勤政，也不能改变他弑兄夺位的事实。”
桑纪瑶认真的听着。
“第二，为的是自己。人之心如海，利欲熏心之人比比皆是。即便是身居高位者，也无法摆脱争权夺利的命运。新科上宠想做朝臣新贵，朝臣新贵想入世家大族，世家大族梦为皇亲国戚，几朝元老为何不能做开国元勋？”
桑纪瑶顿了顿，一个个身影在脑海里晃啊晃。周敬亭，周仁和，丞相，刘檐，宋渊……还有，自己。
“你是怎么想的呢？”她问他。
“我？”苏秉正自嘲了一下，“当以浮生平四海，不甘枝头闲封侯没错，可我觉得凡事中庸就好，唉，老婆媳妇热炕头。”
桑纪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是这声笑并不代表真的轻松。朝廷天下顷刻间风云变幻，二人都心知肚明，但皆苦于无能为力，只能做个见证者。
宾客仍来往不决，管家喜气洋洋的传来消息，这边的桂花树下倒了一个；他家几个小舅子手挽着手躺进了湖里，差点魂归天地。苏秉正淡然处其中，身上的大红喜服，黑色底料，上面扎着红花。他故作饶有兴致的听着手下报菜单似得报客人的随礼，红珊瑚挂坠，冰翡翠乌纱帽心，孔雀翎翡翠，波斯地毯，洋人的香皂……
看多了听多了，一股冰凉凄冷的感受涌上心头。入眼皆是繁华，繁华的有些空洞。亦如他们此刻寂寞的眼睛，早已经看透了这一切，不知道政变之后是更繁华还是一片虚无。
桑纪瑶不禁有些心疼他。
苏秉正:“我爹兴许也担心这个，所以早些给我娶了一房媳妇，以免我在死之前都没有碰过女人。”
桑纪瑶眉眼弯弯，游手好闲的科一粒瓜子:“行，给你留个种，你要是不行了，留下了儿子，我也生个儿子，世世代代把你压下去！”
“桑纪瑶！你个死心眼的！”苏秉正青筋暴起，“怎么这个时候也要跟我占嘴皮子便宜？！”
她已经被弹劾至重罪，今日一去，都不知道是不是永别。
他换了个语气，问道:“你怪我吗？”
桑纪瑶:“我不怪你，”苏秉正眼皮动了动，感激涕零，她接着道:“我怪你爹。”
苏秉正石化，啧啧叹道:“也是，唉，”他停了停，做了很大的决定一般，“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吉时到！”铜鼓喧天闹洞房。
“你要洞房了，”桑纪瑶好心提醒，“怎么，还要跟我说吗？”
苏秉正瞪了瞪眼睛，使劲摇头，“不说了不说了，打死都不说了——不，不到走投无路我是不会说的。”
“有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启齿？”桑纪瑶翻个白眼，哑然失笑。
“说出来好像亵.裤被人剥了，你说难以启齿吗？”
桑纪瑶:“那我还是不剥你亵.裤了，告辞！”
人生一大乐事，洞房花烛夜，新妇红装，华胜步摇宫黛浅，还是不要打搅为好。
苏秉正醉醺醺地拉着她的袖口，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化为一句:“珍重！”
桑纪瑶怔住，也回了一句珍重，为了不使这位昔日榜眼郎，今朝新郎过于难受，还加了一句:“我今日才发现，你真的有几分姿色。”
苏秉正一跺脚:“去你的！”
她暂时没找到宋渊，顶着这副样子也不希望被人发觉。她更不想自己的罪名再加上一条——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到时候真的是要死翘翘了。
或许是自己想一个人走一下。
她安静的穿过门廊，别人只当她是某家的丫鬟小姐，在这群达官贵人中也是丝毫不起眼。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星河。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痛苦的帮萧翰哥哥走完之条路，没有想到这一趟并不算白活。一路上遇到的人，无论是生是死，个个有情有义，或许这也是萧翰哥哥愿意看到的呢。
出了苏府，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天。
灯火通明人间景，不是喜事即是祸。全城的禁卫军几乎都出动，手里各拿一个火把，将深夜之际的京城照的如同白昼。马蹄声阵阵，禁卫猛得扯下缰绳，马撕心裂肺的嘶鸣，兵甲声摩擦的凄厉的响。禁卫昂首挺胸，将那群畜生治得服服帖帖。
这么一看，这才是绝世风流，这才是翩翩潇洒。
不过夜景虽好，只要这条贱命还在，还是保命要紧。她小心翼翼的拐到了大街上，准备在重新被关到牢里之前，再见鲍玉卿一面，不然真是愧疚为兄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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