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禁卫军宋渊当家，最近为了彻查京中夺命书生案，已经是大动干戈。守城门的小卒闲散惯了，哪里能抵过一群经过宋渊整顿的禁卫军。皇上已经下了旨，彻查人口流动。
这么早就来京城的人，已经很奇怪。还戴着一顶斗笠，那更奇怪了。这位小哥脱俗的打扮，很快引起了守门人的注意。
纠缠几番禁卫军不肯放人，立竿见影似得告好了宋渊哪儿。宋渊远远的一瞧，叫人把他帽子摘了，然后以出家人众生平等的姿势，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
“有道师傅好！”
有道惊讶的眨巴眨巴了眼睛，摸了两把光溜溜的脑袋:“你还认识我？”
宋渊负手而立:“师傅为何要戴个斗笠出门？”
有道:“贫僧不想惹人注目。”
宋渊:“………”
但是这欲盖弥彰的法子，真是等的人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宋渊心中有数，看来近日京中不太平的事，他已经知道了。这次看见有道，确实同以前变化了不少。以前无论搁哪儿，就是活脱脱一尊气质超凡脱俗的佛像，等着万人供奉的，今日混杂在一群寻常百姓之中，除了稍微好看些，到底也没有多耀眼。
是入世多了。
“师傅是修成正果了么？”
有道一怔，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得微微躬着身子道:“纸上得来终觉浅，见了民生，方知人间疾苦。以前是我肤浅了。”
他眼皮微微的耷着，目光涣散里又似乎又焦点。终究是错过，错过让人懂得更多。
宋渊还有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口腔里干燥无比，实在说不出口。
“有道师傅，想必还没有用早膳，不如去寒舍，与在下品品茶如何？”
有道欣然点头，二人也算是认识，去一次也没什么。
有道此行非虚。从宫中出来之后他觉得回杭州也没什么看头，索性做了一回游僧，一盆一钵从这里到了海南。一路上遇见富商大族便进门讲经求福，劝人从善兼济天下。所得的香火钱除了每日的素食都匀给了路上穷苦的百姓。
运气好的时候能遇到佛寺，他便会后下脸皮来进去求一部真经，念完即走，感悟都留在路上了。
有道一边品茶，脸上却喝醉了似得醉醺醺的，可谓是意兴盎然。
宋渊微微低头听他说，眼睛里总有流光溢彩。这样的人，他是羡慕的。
有道也很好奇他能够同宋渊说这么多，从前也没怎么接触，如今竟有一见如故之感。
“大人？我可不信您找贫僧来就是为了听贫僧渡的劫，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无难不碰和尚面，宋大人可是有心事？”
宋渊抬了抬眼，明明是有的，可是一句话也没说。
有道笑了笑，往周围看了一圈，“我只知道宋大人步步高升，怎么没见着桑大人？你没有同她说我来了么？”
宋渊端着茶，杯子一斜，溅出好几粒茶珠子。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喝下去，用袖子顺手将手背擦干了。
“没有，她还在大理寺，”他看了看有道:“为什么这么问？”
有道捻了捻脖子上一串佛珠，摇摇头:“这也不奇怪吧？宋大人同桑大人一向交好，不应该互相扶持，同来同往的么？”
宋渊眼睛一睁，眉头皱着，倒也不是不悦，“有道师傅怎么看出我们交好？”
他觉得一直不好才对。
有道眯眯眼，呼出一口气语气里尽是沧桑的味道:“大概是自己的事情看清了，对别人的时看得也通透些。宋大人，我有一言，即便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也要说一说。”
“什么话？”
有道嘬了口茶，唯恐天下不乱的盯着宋渊:“您决定捅破窗户纸了么？”
宋渊脑子轰一声，“您说什么！”
“我说您脑子里想的。”有道平静的微笑，微笑里有种魔力，似乎能够把宋渊的心看透。时间越久，那笑容就进的越深，宋渊及时止损，将眼睛转开了。
“没有。”说完轻轻的叹了口气。
有道半阖眸，幽幽.道:“有些事情，就是佛祖也预料不到会不会发生，只是临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身上——”说完他噤了声，“我可不是说宋大人是凡夫俗子。”
“可不是凡夫俗子，又怎么会被这些事情纠葛着。”宋渊哀叹道，“多谢师傅点醒，后面的事待我细想一番，自有定数。”
有道点点头，表示信任他的分寸。
一时无言，宋渊难得的悲怆。有道这样性情的人，最适合给人听言指路。又出身佛家，不用担心他会不会倒戈相向，想明白了这一些，他才敢开口。
“一直羡慕师傅这样的人，何等率性洒脱，只可惜宋某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不能够这样随心所欲。”
“算什么随心所欲？不过是心无所牵挂的罢了，”有道说:“我牵挂的人已经不在了，今生再怎么洒脱也是给别人看的，永远没有最好的。可是宋大人不一样，”他直视宋渊，“不过是些俗常伦理，不理它们也就罢了。”
他饮下一口清茶，所在朝堂官邸，竟然喝出了江湖游侠的感受。
宋渊不禁看怔了，心里一直重复一句话，“我可以么？做个纨绔？”
有道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感觉不说些什么就更不好意思。
“对了，大人说的很多事情没有做，是什么样的事？”按理来说宋渊功成名就，不应该有这么多困扰才是。
可是这句话正是翻脸的开始。跟宋渊相处，就这点不好，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舒坦了，什么时候你的一句无心之话，可能触中了他的逆鳞。
“没什么！”他凌厉道，重重的闭上了眼睛。他面色偏白，上眼皮一闭，遍布青红的血丝。
有道倒吸一口凉气，觉得他眼睛里的景象肯定比他眼皮还要吓人。
“大人，不是说了早膳么？怎么还没看到上菜？我都要饿扁了。”他可不敢再顺着话题往下讲了。
宋渊睁开眼，恍若隔世，然后吩咐属下备膳。
他眼睛还是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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