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眼昏花的周仁和突然瞪大了双目，在整个屋子昏暗的光线暗中，像一只惊恐的困兽。血红的眼睛聚焦着肮脏而恐惧的光。
“兔兔……兔崽子，你是反了不成？”他紧紧篡着玉如意的双手枯槁而干瘪，不停地颤抖。
周敬亭强忍住怒气，掀了掀袍子，低头避开了地上的秽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今日还当我是那个令人宰割的小宣子不成？”他走到他跟前，冷冷一笑：“干爹？昨夜睡得可好啊？”
“啪！”玉如意掉地上摔成了两截，周仁和蹒跚的站起，才刚刚看到周敬亭的鼻尖。但是上墙的狗气势还是没有输，“狗娘儿养的！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呸！没有我你能有今天？怕还是在那条沟里给狗叼了！”
他啸的像一只争抢食物的狗，周敬亭昂起头，一脸苦涩忘川流水：“是啊，没有你我能有今天，”这个今天的含义却不是那么明确，“所以我应该好好感谢你了。不管怎样，你认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河官干儿子，今日跑到皇帝眼前告御状了你知道么？”
“什么？！”周仁和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像来自地狱的一颗骷髅。但是多年前豪气不知收敛已经让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顷刻他理直气壮的大声道：“那又如何？我还是先皇身边的常侍时我就跟了皇上！这么多年上刀山下火海什么没做过?皇上难道还会揪着不放不成？”
“你为内务总管时权势滔天，眼光真好，认了我这个数典忘祖的干儿子，还认了王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干儿子，贪污受贿，只手遮天，皇上没有揪着不放；你提议修建黄河水坝，想借此中饱私囊，皇上也没有揪着不放，但是，干爹，走多了夜路不怕碰到鬼么？”
周仁和一颤。
“你真以为你的一点点知遇之恩能让你肆意妄为这么多年？于人有恩，最好忘之，你是不是吃多了金童玉苁蓉，怎么越老越糊涂了？”
他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看起来又可厌又可怜。抖了一阵他抓住周敬亭的衣服，“小宣子，那你说如何是好啊？”
周敬亭不留情面的踢开地上这只可怜虫，“我原本想要买通新任大理寺少卿，可惜给她辛辛苦苦谋划了那么久，哼，人家一身傲骨，不收，您自求多福吧！”
“小宣子！”周仁和凄厉的一声哀嚎，"干爹带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再帮帮干爹一次……再帮帮干爹一次……"
周敬亭终于正眼看了看他，眼睛里有少许的惊喜之色：“你愿意听我的？”
他俯下身，手放在周仁和肩上。
“只要你能保住干爹这条命，保住我周仁和几十年来的荣华富贵，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周敬亭换上恭敬之色，扶周仁和起来，轻声道：“这其实也不是难事，佛挡杀佛，人挡杀人，谁挡我阉党的路，让他做第二个佟远山就行了。”
桑纪瑶回到了大理寺，还没坐下，内务少监周敬亭就带着一干人等，似乎是尾随而来。她连忙行了个虚礼，开始备茶待客。
二人从前了解也不深，但是今日桑纪瑶拒绝了他的好意，这段本就生分的关系就更加微妙起来。周敬亭一贯是左右逢源的典范，见人就是皮笑肉不笑，一双狐狸眼勾起了朝政，是东林党人痛恨不已的存在。
他有多厉害，就从皇上泼了他一碗热茶来看。不仅不让龙颜大怒，一瞬间的功夫还能让皇帝对他言听计从。当着一个内务少监奴才官，与这帮仕人子弟谈笑风生，整个皇宫，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于国清寺有道师傅勾结民妇一案，朕观其疑点重重，现将此案移发至大理寺处理，大理寺少卿桑纪瑶为主审，其余人等辅佐，钦此！”
“臣遵命！吾皇万岁万万岁！”桑纪瑶与大理寺一干人等跪下道。
周敬亭点点头，吩咐他们起来，自己慎重的将圣旨递给了桑纪瑶。
桑纪瑶呼一口气，圣旨重重的砸在手里。
“桑大人，”周敬亭道:“奴才恭祝您早日破得奇案，水落石出，让皇上松口气。”
然后微笑着转身，锦官帽沿下两串红宝石珊瑚珠子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像极了献血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
她的眉头开始皱起来。
宋渊是急冲冲赶回来的，大理寺门口已经萧瑟，他倒看到了周敬亭的轿子。区区一个内侍总管，凤管华笙，入眼高贵的荣华与尊贵之气。
他还不忘行礼，在轿子里悠悠地叫了句:“宋大人，我这旨刚下完，您才回来，可真是省了这跪一下的功夫了。”
“她接旨了？！”
“谁敢不接皇帝的旨？”
宋渊的脸色越来越复杂。
周敬亭将眼睛瞟开:“这事你也别怪罪我们。皇上要的不过是一个面子罢了，我只是帮皇上当差，您还要当拦路虎不成？”
宋渊唇角微微颤抖，良久吐出两个字:“不敢。”
“那奴才，先退下了。”轿子随着他声音起来，洋洋洒洒，踏上了回宫之路。
宋渊一个箭步冲进大理寺，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冷静与机智，进去就抓着顾随风问:“桑少卿呢？”
顾随风恍恍惚惚:“在院子里看书。”
他便冲了进去，在那次喝酒的地方。桑纪瑶安静的坐着，面前摆着一块方帕，一封书信。她将手压在那块方帕上，以防它被风吹走，一脸凝神，盯着方帕的样子平静又安详，跟平时大不相同。
这是不是就是最真实的她呢？宋渊心里有了这个奇怪的想法，然后便挥之不去了。
“宋大人！”桑纪瑶对美色特别灵敏，一有人来，她就眼巴巴的看过去了。
听到她这样说话，宋渊的心平静的像秋日的水面，一块大石头已经洞的一声沉入水底，任潮涨潮落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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