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见面前的少年身形赢弱，脸色苍白，额角的细汗恐有强撑之意，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宦官便顺势说出了裴砚在刑部受重罚一事，圣上了然，立刻派人褪去少年的衣衫。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红痕血迹可谓触目惊心，各个关节处都是已经乌青的淤血，受过的刑法可不算轻的！
圣上微微震怒，即刻传太医，下一刻，整个大殿的宫人皆忙前忙后，照顾裴砚上药止痛。
可那伤痕累累的少年，却是咬紧牙关，默不作声，但他紧皱的眉头以及面颊难耐的细汗，足以说明，他此刻的伤痛是多么的难以承受。
圣上见他受此重伤，此前竟是未表露过一分痛楚，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惜，若不是自己窥出了端倪，恐怕他会一直忍着，就算眼前这样一个坚毅勇敢的少年并不是他的骨肉，也足够能令人生出心疼动容之情了。
他如今已经极少过问宫中之事，此刻却问：“昨夜下的大狱，今日便上刑，宫规中何时有了，尚未定罪便上刑这一条律法，刑部如今就是这样给人定罪的？”
最后一句话，恼怒一字一顿的溢出，众人跪地，脖颈压的更低，不好吐露实情，只敢低声哀求圣上息怒。
圣上回到案前，点了他最亲近的常随：“阿翁，他们不敢说，你来说！”
宋阿翁自小跟在圣上身边，颇受隆恩，就连皇后见了，都是敬重三分。
他道：“圣上……是、是平阳公主命人大刑伺候小郎的。”
圣上眸光一凛：“小暄？”
“小暄与他无冤无仇，从前他不过是个随奴，小暄为何要下此狠手？”
宋阿翁听出来圣上话语里的不悦，只是这不悦中疑虑渐浓，恐怕是觉得皇后和认亲一事扯上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公主如此迫不及待的搓捻小皇子，是因事先已经知晓了小皇子的真实身份吗？若大公主已经知晓了，那皇后呢？
宋阿翁跟在圣上身边多年，对圣上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称不上事事参透，可是七八分总是有的，要说圣上对皇后的信任，并非无懈可击，更多的，是一种依赖和逃避，多年来政事、朝堂、权利沉浮对抗的依赖，这种依赖促使他有更多逃避现实的机会，不必像太宗那样的帝王一般，伤筋动骨、苦心孤诣。常年的懈怠和舒懒，让他习惯了信任、依靠皇后这个野心勃勃的女政治家。
宋阿翁站在裴砚身侧，亲自照料他，这位新皇子的到来，会激荡起大明宫一场翻天覆地的掀天巨浪，这么些年来表面平静如湖泊般阴暗的大明宫，在皇后的强权下暂时掩盖了獠牙，这位新皇子，会不会撕破这寂静的表象，是福是祸，就看他的造化了！
裴砚因为上药时的疼痛，促使他漂亮的凤眸湿漉漉的，温声道谢：“多谢宋阿翁。”
宋阿翁面颊的笑意平和又亲切：“小郎客气了，这都是老奴该做的。”
圣上思量良久，仍是决定为裴砚讨回公道，或者说，这是一种验探：“传朕旨意，平阳公主藐视宫规任性妄为，即刻起禁居平阳殿，无朕旨意不得私自外出。其乳母未能管教好公主，是为失职之罪，杖三十，代公主受过。”
最后，一道圣旨下来，彻底定下了八皇子的身份，众人皆躬身祝贺：“恭贺圣上父子重聚，恭贺八殿下认祖归宗。”
李平从上书房走出来时，一颗心仍是余惊未消，整个人都沁出了冷汗，脚下也软绵绵的，没有一点踩在地面的现实感。
刚刚的一切，顺利的诡异，就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般，圣上没有暴怒，更没有迁怒他李家，甚至，就连丝毫的抱怨怪罪都没有。
刚刚在殿外候着时，他绝对不敢想，这场认亲会顺利至极的进行，不过与裴砚第一次见面而已，圣上便为他颁布圣旨，将人写进了玉牒，甚至要举办大宴，庆祝皇子认祖归宗。
李平看向裴砚，此刻，他才觉得刚刚那个惴惴不安的自己有多可笑，这少年适才的每句话，都是精心设计好的，那些话句句都有可能触犯圣上的逆鳞，可正是这铤而走险的几步，消除了圣上的顾虑，打开了圣上的心扉。
仔细一想，若是裴砚在见到圣上时，阿谀奉承卖弄父子情深，以圣上多疑的性子，恐怕绝不会如此之快的颁布旨意昭告天下。
李平轻拍裴砚的肩膀，是试探，可语气却亲昵如任何一个平凡的外祖父：“八郎，今日面圣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你我便会惹得圣上厌恶，亏得你聪慧，如此才有惊无险。”
话里话间，都将裴砚和他自己拖上了一条船……老狐狸……
裴砚语气带着少年的天真气，微疑惑：“外祖父何出此言？我历来愚笨不知变通，刚刚在圣上面前笨嘴笨舌，只会些粗言鄙语，圣上没有因此责怪我，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李平笑而不语。
宋阿翁在此刻也走了出来：“八殿下，圣上遣老奴前来问问您，此后想居于皇宫何处？”
裴砚声音小心翼翼的：“阿翁，桢舟殿可否居住？”
宋阿翁面露难色：“住倒是能住，只不过，此殿陈旧老化，又靠近玉湖，十分潮湿，多年来未有人居住过，实在不是个宜住的宫殿。”
裴砚淡淡一笑：“无事，劳烦阿翁就为我安排此处吧。”
宋阿翁只当他是胆小，不敢要太过华贵的宫殿：“是，老奴这便差人收拾。”
可刚转身，他忽而想起，这桢舟殿和宁安殿挨的极近，当年圣上为庆祝帝国喜得小公主，大赦天下，请来钦天监数百人观天象，为小公主修建了这座华丽的宁安殿，耗费的心血与钱财可想而知。
到时候若是桢舟殿敲敲打打的修缮，宁安殿必然能听到动静，那可该怎么办才好？
想到宁安殿里住的人，那位讨人喜爱的小公主，宋阿翁心头不住的心疼起来，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宁安公主以后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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