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妈妈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在于生下了于腾龙这个孩子。
他是个男孩。
那个时候计划生育还没有放开二胎，可是对于一个小城出身的、学历不高的妇女来说，就算是罚款，就算是丈夫离开，她也一定要一个人独自把于腾龙好好的抚养长大。
因为他是个男孩。
那是他们老于家的香火，是她全部的信仰，尽管她自己生来也是女性。
“你知道吗，那个于腾龙，他是个同性恋！”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网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他和徐方舟都同居了！”
“你看看徐方舟这胳膊上的牙印，据说根本不是什么绯闻女友，就是于腾龙给咬的！”
“不是吧，他竟然是弯的！”
“我就觉得他们俩有一腿！”
“散了散了，都别聊了，刚刚护士长叫你们呢！”
“……”
医院里的护士叽叽喳喳的嘴碎着，杂乱的声音消失在空旷的走廊里。
于妈妈从病床上坐起来，行尸走肉一般的踉跄起身。
——于腾龙是同性恋！
骗子！
——于腾龙和男人在一起了！
都是骗子！
——他们早就有一腿吧！
我不相信！
信仰崩塌是怎样一种体验呢？
于妈妈一生的仰仗就是于腾龙这么个男孩，全部的信仰都在这个孩子身上的香火上，而现在人们却告诉她，没有了，断子绝孙了。
他是同性恋。
她一层一层的爬上医院的顶楼，耳边却好像总有声音，闷闷的萦绕在耳畔，像是在嘲笑着她一样，可是越是想要听仔细一些，越是听不真切。
她佝偻着身子，从顶楼的栏杆艰难的翻出去，然后从楼顶上往下看。
蓬乱的头发黑白掺半，被风吹得像是枯槁的野草一样，楼下好像渐渐的开始有人注意到她了，人们指指点点的抬头往上看，然后聚集着骚乱起来。
于妈妈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的褶子堆在一起，笑得眼泪和鼻涕止不住的往下流。
这就是报应吗？
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报应吗？
她对女儿极尽苛待，像是蚊蝇一样扒在她身上吸她的血，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他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
这就是报应吗？
一瞬间，楼上楼下同时爆发除了尖锐的尖叫声。
护士长走在住院部一楼的走廊里，她拽了拽自己身上的粉红色毛衣，刚刚训斥了一番那群不好好上班，只知道在工作时间交头接耳的小护士。
太不像话了。
她正想着，倏地一个小小的黑影从窗外飞过，落在地上的时候，她才看清楚了，那其实是一只鞋。
只听外面传来沉沉的一声闷响，像是一个沉重的水泥袋子砸在地上的声音一样。
是从楼上施工的地方掉下来的水泥袋子吗，这也太不小心了吧。
她探出窗外看过去，脑海里一阵短暂的空白。
不间断的尖叫声与吼叫声一时间乱作一团，在短短的几秒之内仿佛充满了整个空间。
不是水泥袋子，是个摔成一滩肉泥的人。
——
殡仪馆的业务接洽处，一对声名显赫的姐弟匆匆赶来。
于锦鲤身上还穿着之前庆功宴上的礼服，高跟鞋的鞋跟断掉了，她把鞋子踢掉，赤脚站在那里。于腾龙身上的衣服显然也是随便套上的，棉质的居家服上面起了球也不管不顾。
姐弟俩一人身边跟了一个人。
徐方舟微微低头和李缘木尴尬的打了个招呼，原本是老板和艺人的关系，现在一下子成了连襟，还颇有几分玄幻的味道。
于锦鲤的目光顺着于腾龙看过去，在徐方舟虎口上的那个淡粉色的齿印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飞快的收了回来，心中大体算是有了数。
“请问死者的亲属是？”
“好的好的，二位请跟我进来吧。”
李缘木和徐方舟留在外面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于锦鲤和于腾龙领了进去。
他们就那样看着裹尸袋被抬进焚化炉里，眼泪止不住的流。
奇怪的是，明明在她活着的时候其实也没有过多的情感，可是在生与死的鸿沟之前，当那个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女人被塞进了裹尸袋以后，五味陈杂的情绪却无法控制。
殡仪馆里很安静，灯只开了一半，偶尔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
于锦鲤和于腾龙无声的并肩坐在那里，沉默的等待着。
“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真的是错的？”
我们在一起，是不是真的惊世骇俗到生他养他的生身母亲都精神崩溃到要跳楼的地步？
同性恋真的就这么为世人所不齿吗？
他像是幽居在洞穴里的小动物一样，好不容易在徐方舟的陪伴下生出来的一点点安全感，还有那个暴露出来的牙印勾引起的冲动，一下子被于妈妈从天而降的这一遭冲散得一干二净。
一切的一切，突然又变得那样不确定了起来。
“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情，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
于腾龙喃喃自语的重复了一句。
“遇到他之前，我其实从来都没有觉得，我会喜欢男的。”
他笑了一下，又补充着说道，“其实遇到他以后也没觉得，以前在《巴别塔》的时候就觉得他人挺好的，长得帅，会跳舞，还有责任心。”
“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我也不知道。”
“刚刚成团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骂我吸血。那些唯粉骂得挺脏的，满屏的脏话，剑拔弩张的，只有CP超话干干净净，就像是一片净土一样。”
那些CP粉们振臂高呼着“龙舟SZD”，然后把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挑挑拣拣的归在一起，然后拼凑成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
没有人骂他。
没有人说他吸血。
渐渐的，就像是上瘾了一样，每每有人骂他的时候，他就会克制不住的往里面点。那不是CP超话，而是他逃离现实的避风港。
在那些虚构的、浪漫的故事里，有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全心全意的呵护着他，爱着他。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他是值得被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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