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睿七年, 三月。
程涟笙离开后的第五年。
这五年, 三国之中无一国太平，可谓硝烟弥漫。先是云国起兵伐北, 攻入边境后受地势阻扰, 直至两载后方攻取北国五城。再是宁国突然发兵北上，北国无抵抗两国之力，最终以亡国收场。
待一仗打完，宁云两国各有战损, 境外蛮夷又在彼时趁机作乱，两国便只能先抵御蛮夷, 而难以再战。直至今朝，两国相互遣使近一载, 方将北国领土合理划分, 重新建立了邦交。
天下重归祥和，朝中不再议战, 大臣们这才想起他们的陛下已年近三十了。
陛下登基整整七载，莫说王夫，后宫之中连侍君的影子都无。常年下来，她总在宁宣殿, 不扩内庭，不寻欢作乐，终日埋头理政。
陛下不近男色, 结合早些年与西洋公主的传言, 大臣们早已做好了太子自宗室中来的准备, 起初大臣们也都想开了，可时日一久，他们又不免担忧起来。陛下固然是女子，但于一国帝王而言，到底还是孤单了些。
大臣们关心归关心，却也只敢在私底下关心，这些年，陛下的威望与日俱增，朝中便是无一人敢干涉陛下的私事。
然而就在此时，宜城忽然有流言称，东宫之位实则早已定下，而储君人选并非李氏血脉。更甚者，指名道姓说储君乃是当年那位西洋公主的私生子。
这一出来得始料未及，传入朝堂，便使得朝中炸开了锅。
龙阳断袖之事，古来便有，陛下有这癖好，大臣们自然不敢有异议。可一旦牵扯到国之血统，他们便无论如何坐不住了。
正当大臣们又惊又怒，欲在隔日大朝上向陛下求证之时，当夜，城中出大事了。
一夜兵荒马乱，御林军在昔日将军府捉拿了箫家上下后，关入狱刑司，连夜审问。
李凝月在宫中，审讯所得的供词一卷卷都送至宁宣殿，她全部看过，并做了批示。接下来半日，她便叫大臣们见识了她的手段，将箫氏满门诛杀，其中包括尚在狱中的箫凛。
当年箫凛因何入狱，大臣们皆是有目共睹，如此一来，传言便有了出处，且瞧起来甚是合理。
但与此同时，仍有部分大臣心存疑虑，于朝堂上拐弯抹角地规劝陛下，还当尽早立储。
李凝月端坐在御座上，望着阶下众臣，淡淡道：“朕早已立储。”
众臣闻言面面相觑，纷纷询问立的是哪家宗室子弟。
李凝月举目远眺，看了眼天色，方道：“太子乃朕亲子。”
话音落下，场面倏然一静。
而后便是满朝哗然。
大臣们群情激昂，只觉荒唐至极，说出口的语气，几可称质问：“陛下至今未成婚，何来子嗣？”
李凝月丝毫不慌，安然端坐，目光落在那名出言的大臣身上，唇畔隐有笑意：“太宗大婚前，已有子嗣三名，高宗大婚前，亦有子嗣一名，怎么到了朕，便不能有了？“
那大臣神色一震，竟对不上话来。
亘古通今，男帝未婚先有子嗣，从未有人胆敢置喙。陛下此言便骤然叫他们意识到，他们这是区别对待男帝与女帝了。
自陛下登基以来，领土扩张，国力见长，国中蓬勃更胜从前，比之许多男帝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前些年诸侯征兵之权被削夺，她早将兵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今非昔比，陛下的威望已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众臣又岂敢再置一词。
李凝月等了半晌，无人答她，环视了一圈殿中，冷笑一声：“众卿家可还有事要禀？”
殿上寂静一片，无人出声。
李凝月又笑，将手伸给谢连：“散朝。”
群臣忙伏首恭送。
李凝月回到御书房，并未做旁的，她睡了一觉，又用了些膳食，方开始批阅奏疏，而后便是等到申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径直出了御书房。
她没乘龙辇，走得很慢，谢连跟在旁侧，像是习惯了一般，闷声不响地随她走，一直走到了御花园。
正值春季，御花园中盛放着层层叠叠的粉色花海，扑鼻的清香溢满园，满地都铺满了粉白花瓣，隐隐约约露出下面的石道。
李凝月停下脚步，侧目，静静地看向园中凉亭。谢连与她一同看着那方凉亭，微微叹了口气。
西洋公主离开已有五载，过不了多久，就要迈入第六个年头了。
这五年三国局势变化极大，世人无不感慨光阴如梭，但谢连却很清楚，于陛下而言怕是度日如年。
这五年里，陛下每日都会空出两个时辰在宫中漫步。起先，谢连不明所以，直到有一日，他见陛下倏然落泪，却笑着与他道：“宫中处处都是她的影子。”他方才恍然，西洋公主病愈后的那一月，为何绝口不提离宫之事，也未来寻陛下，却每日在宫中闲逛，几乎走遍每个角落。
她在宫中每一处都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在陛下心中便是陪伴。
谢连明白，陛下这一生都走不出这段情，也离不开这座宫殿，她的余生只有这些痕迹陪伴。
幸好，西洋公主尚算有心。
可陛下还是太苦了。
夜幕将至，李凝月入了云轩阁。
她推门进去，回过头，与谢连道了一句：“回去吧，不必等朕。”
看着院门缓缓关上，谢连方返身回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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