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和沈清猗送她到内庭门廊。
萧琰沿着回廊行出十几步,忽又伫步回头,便见四哥和姊姊仍然伫立在庭廊门口目送她,灯笼下两人身影修长,相隔着四五尺的距离。
萧琰心中有些酸楚。
想到以前,兄嫂并肩而立,和谐默契;而今,却是心思两样,隔着天涯。
或许因为离情别绪,她只觉得夜色里沈清猗更显消瘦,一袭月白轻氅被风吹得飘荡,衣下细瘦腰肢仅可一握,她心中一酸,便想起一句咏菊词:渐秋阑,雪清玉瘦。心中愈发酸楚,她挥了下手,转身衣疾,大步行去。
回了景苑,经过湖边时,她又停下,伫立一阵。深夜秋风寒冷,黑暗的湖中波光粼粼,四周虫鸟俱静,格外冷清、寒寂。萧季行提着灯笼立在身侧,她看着灯光朦胧照于湖面,入水则沉,她的心也黯然,缓沉下去。
“你自去吧。”萧琰叫去萧季行,也不提灯笼,一人在黑暗中静静而行。
她心中沉寂,却没有沈清猗那种冷清心境。
因为她的心中没有孤独。
她说沈清猗不是“孤鸟”,然而此时,她却想起了掠过寒波的孤鸿,孤独栖在寒枝上。
她很想温暖沈清猗,就如以前,温暖她冰冷的手一样,但现在,她不知道如何温暖这种孤寂。
她心情沉寂、心神却飘离,似沉行,又似游离般回到院中,洗漱、沐浴,上榻冥想,闭眼后却又睁开,心不静。她沉默了一会,起身下榻,披了外袍,去到书房。
没有叫起青葙,萧琰自个研墨,又调彩墨,从书架取出一轴裱好的空白画轴,在书案上铺开,提笔细致勾勒,画了一幅工笔。
清影映在她脑中,萧琰觉得自己不是在作画,而是通过笔墨呈现具象。
画上呈现的,是沈清猗昨日伫立景苑湖边静望湖水波光的那一刻:身清寂寥然,神幽远难度。
萧琰看着画中的人,蹙眉怔忡一会,提笔画出了湖水上方的天空,秋日的天空明净、高远。
清寂寒凉的气韵中便多了高旷。
萧琰眸子凝注,又错落题下两行字:长天秋色,漪寒碧。
不是“更悄浸漪”这样的寒瞑清寂,而是“长天秋色”这样的疏朗明净。
萧琰垂眸想了想,又取出一方小印落下。
印底简单的两字:无念。
心孤,则寂。心空,得静。
愿姊姊心空澄静,无念无忧。
墨干后,她将画轴卷好系上绸带,置入绢囊中。次日卯正,她练完一趟淬体拳就去了承和院,等候兄嫂起榻洗漱时,她将绢囊悄悄递给白苏,交待她,“去了道门再给姊姊。这是离别礼物,给个惊喜。”
白苏抿唇笑着应下,心想少夫人愈发冷清了,来点“惊喜”的小趣味也是好的。
辰正,用完早食,便道离别。沈清猗去睿思堂拜别梁国公,再去盛华院拜别安平公主,然后启程去道门。
萧琮和萧琰率领侍卫送行。
车马行到贺州城南门外,一辆漆着阴阳鱼道徽的四轮双厢马车已经候在一里外的官道边。
车上的驭者戴着斗笠,穿着青色道袍,萧琰目光望去就吃惊,竟是一位洞真境宗师。
沈清猗从国公府马车上下来轻声说道:“这是玄览道君罗先生,入世蹈红尘,南下顺路,送我去神农域。罗先生不喜沾因果,四郎、十七,你们远远行一礼即可。”
萧琮讶然,继而目有所思,和萧琰对视一眼,向着车座揖手一礼。
萧琰心忖,这位道君应该是护送姊姊去道门,否则再顺路,也不会做驭者,可见道门药殿确实看重姊姊,才会由道君护送。
兄妹俩送沈清猗上马车。道门的这辆马车是四门双厢车,坐入沈清猗与三位侍女加上行李宽绰绰有余。萧琰上前察看了底盘,确定是墨行社今春新推出的第五代四轮车,进一步改良了前轮转向装置和减震装置,乘坐舒适性胜过第四代四轮车。她还发现四只钢轮上都刻有符纹,沈清猗说这是道门符师镌刻的符阵,有减震和飘浮的功效,就是在崎岖道和泥泞地行进,也平坦如贺州城内的漆青道,笑说道门“身娇肉贵”的术师出行就是坐这种专门的符阵马车。
萧琰一听放心了,转头对萧琮说:“阿兄,不用担心阿嫂被颠得骨头散架了。”
萧琮神色欣慰,“这就好。”心中微微一笑,分明是阿琰更担心,却借了他的名义,省得让外人误会。
沈清猗带着白苏三侍女上了马车,萧琮萧琰率领侍卫策马相送,行出约十里地后,沈清猗落下车窗,对他二人道:“四郎、十七,不必再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在别过吧。心中若有牵系,终会相聚。”
她清幽眸光掠过萧琮,在萧琰面具上微微一顿,便果决利落的转目。
“清猗珍重。”萧琮轻叹勒马,眸底有些忧悒。
萧琰伫马立在兄长旁边,看着马车渐行远去,只觉得心口闷闷的,酸涩、惆怅。
清寂寥落的身影印在她心底,一触就疼。
她知道沈清猗不快活。
但那样的孤清冷寂,她不知道从何而来——沈清猗的眼神太深,深到她无法看懂。
然而萧琰却能感觉到,姊姊心中一定隐藏着痛楚,不可为人道出,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萧琰心中难过,听到秋风吹过树叶,带出飒飒之声,或许这是秋风对叶的絮语,只是人听不懂。她心想,终有一日,她会看懂姊姊眼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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