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空茫之中，神魂里似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将她所有的一切全都敞开，无论是那些泛着血腥的仇恨过往，还是那些她全无回忆的如同梦境的生生世世。
叶凝海的第三目已经完全张开，也唯有他一人能在那道几乎遮盖夜空的红色星火下存在清醒意识，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在静寂的天地下，任他嘴唇开合，却无法发出一点声响。
万籁俱寂，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能都被停滞在帝流浆现世的那一秒，被天地选中的命定之人死死地闭着双眼，连神魂都在颤抖。
叶凝海知道，是天地……在窥看她。
天地并非生灵，却凌驾于一切生灵，在天地面前，一个人的存在微不可言，人之于天地就如蜉蝣于江河湖泊，也正是因此，天地的注视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幸运也是噩运。
叶凝海看着江云，他能窥看天机，在他所预见的未来里，这个实力低微的魔修不仅没有死，还以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玄界的风云，但未来并非无法改变，天地便是高于天机的存在，天地甚至不是在考验她，而仅仅是看着她，倘若她无法撑过天地的窥看，那他所预见到的那一切就将成为泡影，那立于云端染红半壁天空的魔魅女子……最后不过是他一个人的记忆。
叶凝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天地无声。
江云于茫茫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个个全然不同的自己。
……
衣上绣日月星辰，脚下踏巍峨群山，眼前是明珠垂帘，坐拥着万里江山，她曾做过一世君王，励精图治做下太平盛世，百姓感激涕零。
饥寒交迫，手断脚残，于漫天风雪中闭上麻木双眼，她曾是路边冻死的乞儿，幼时家境富贵，却被贼人拐带贩卖，转手几轮，落得凄惨下场。
机关算尽，野心勃勃，她也曾是乱世枭雄，不料叛君又遭亲信叛，身首异处，连累得一家上下百余口同赴黄泉。
盛世太平时，她更曾在京都一舞成名，引来公子王孙争抢，费尽心思入得王府做妾，十年风光，病死后宅，葬于乱坟。
她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真正的名门闺秀，嫁得温柔郎君，一世举案齐眉，死时仍携手，约定三生。
她甚至做过修士，只是天赋平平心性不堪，在金丹境界蹉跎一生，临死仍旧感怀境遇，空余叹息。
和聂云扬的夺舍梦不同，江云很清楚地知道这些全都是她，无论是挥斥方遒的帝王意气，还是后宅妾室的狠毒算计，无论是乞儿的冷漠麻木，还是枭雄的机关算尽，这些心情全都发自她的肺腑，她真的在那些人的身上活过，存在过，这些人里，她有的敬佩，有的不喜，甚至从未想过自己能有那样的时刻，但这些人都毫无疑问是她自己。
黑暗之中，高居皇座之上的君王从御阶上走下，用那双看透了世情的上位者的眼打量了江云一刻，嘴角上扬，轻声道：“你是寡人，寡人也是你。”
他说完，并没有管江云是什么反应，便径直走进了她的身体里。
不远处，捏着手帕的官宦小姐缓缓走了过来，她面上有些犹豫，江云定定地注视着她，她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走进了江云的身体里。
江云的心里一股遗憾油然而生，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张温柔的男人脸庞，是她那一世的夫君，江云按住心口，低声道：“若有机会，我会去找找他。”
心中泛起一丝喜悦，却没有半点违和，江云知道，这就是她自己的愿望。
一个瘦弱且残疾的乞儿慢慢地爬了过来，江云扶了他一把，他没有道谢，直接投入了来世的躯壳之中，了无牵挂。
……
无数个她走了过来，无数个她融入了她，直到神光圆满，黑暗之中，她的神魂宛如一块正在发光的玉石，半空之中的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忽而消散。
夜空中，如同火焰一般的帝流浆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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