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一个夜晚。
黯蓝黯蓝的天空衬托着闪亮星光交相辉映出一片闪闪烁烁的光色,渺无际涯的广阔的天连着无边无垠的广阔的地。
一丛干透了的金黄色玉米显得寂清,一根细细的霜打枯萎的藤蔓上奇迹般地挂着一个又大又红的南瓜,还有仿佛在等候最后一次宣判的喇叭声奏响一般[16],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的成片的黄叶林。这些景象静静地带着秋天的征候,又带着在暗夜笼罩下的大地的色彩,呈现一派混混沌沌的幽邃的紫色。事情就发生在这样一个深秋的夜晚。
我们走近了她的家,她最小的妹妹卡罗琳一把推开缠在身边的圣伯纳德种的狗列克斯,很快地打开了门。汽油灯的琥珀色的光柱就像一把锋刃铮铮的利剑一般投向走廊,把那儿映照得通亮通亮。和我结伴同去的她的兄妹似乎忘记了身旁孤独的客人,朝着亮光和父母处一拥而入。我有些迟疑,不知如何是好。装有弹簧的房门本应自动关合而没有关闭,使我觉得有些奇怪。我突然发现,原来是她默不作声地握着门把手,静静地带着微笑站立着。我对她说:“进屋去吧。”她沉默着微微地摇了摇头,蕴含着羞涩,注视着我的双眸,一动也不动。我满怀由衷的喜悦,率先进了屋。在这一刹那间,我深深地爱上了她。
“弗朗西斯”——这是她的名字,可是人们都喜欢管她叫“法妮”。
当天夜里我们谈得很投洽,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法妮和卡罗琳到了该睡觉的时间,有着一头蜷曲金发的卡罗琳已经有了睡意。法妮是一头普通的栗色头发,她像美国印第安人那样在中间将头发分成两绺,到耳垂下剪齐。看她的眼神里此刻还毫无倦意,她一再表示不想就睡。上了年纪的、慈祥的母亲装出生气的样子,法妮向父亲投去了求援的目光,但是终于又顺从地把头埋到了母亲的膝头。母亲把手轻轻地放在两个姑娘的后脖颈背上,口中念叨着轻轻的祝愿之词献给女儿,并接受了女儿的回报——睡觉之前的吻别。然后,姐妹俩又接受了父亲和哥哥们的吻别。两人刚要上楼被母亲又叫住了,她轻声地责备道:“还应该向客人告别。”卡罗琳跑过来和我握手;法妮,法妮呢?她在脖子上的项链留下又黑又大的投影的房间的角落那儿,只轻轻地歪了歪头,送给我一个微笑。接着,姐妹俩你推我搡蹬蹬蹬地上了小楼梯。在这一片热闹的杂声中,我听到了父亲的喃喃自语:“法妮怎么这么羞涩,可平时却那么调皮。”
晚秋田园的寒冷、寂寞、清和,黎明来临了,玻璃窗上绽出了淡淡的彩霞般霜花。当我站在粗实的木床边准备更衣时,听到门外与卡罗琳轻声谈话的法妮那欢跃的语调。我穿上裤子一边扣纽扣一边走到窗边俯视窗外。
大地一片银霜。屋前庭院的草地边围有木栅栏,与木栅栏平行的宽阔的马车道对面,耸立着一座相当大的仓库,仓库后面则是刚犁过的耕地,大块大块的泥土袒卧着,它广阔无垠像一片荒芜的土地那样略呈紫色。在这片土地上,成排叶子脱落的河柳树像倒立的扫帚一样连成一线。货车的车轮上牢牢沾满了泥土,车上卸下牧草后还残存着一些茎叶像魔女的头发一样凌乱地垂荡着。朝日开始用水平地光线射着它们,使这一切景物明暗廓清。远处乌鸦和公鸡的啼鸣越过安谧的晨空穿过玻璃窗传来。大自然像一位产妇因产后的疲劳而正静静地躺在产床上,呈现在我的眼前的这寂寥的景物与淳厚的乡情宛如在展示着一种宏广而细微的征象。
我想看看法妮在哪儿,放眼望去不见她的身影。不一会儿,小仓库后面的木门打开了,一群带有花斑的鸡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同时,两个姑娘也出现了。两人站立在向阳处,周围是一群向她们这儿翘首或点头致礼的鸡,有一只甚至站在法妮的手臂上。卡罗琳把手提的围裙一抖落,燕麦像金砂一样散落在冻土上,一只雄鸡在鸡群外声音嘹亮地报告着自然时。
法妮的围裙里装着从鸡棚里捡来的鸡蛋,她小心地一只只把蛋捡出来,然后一边和卡罗琳谈着什么,一边朝开着大门的正房走来。早晨的寒气冻红了她的脸,洁白的牙齿好像忘却了羞涩似的从“微笑的门口”美丽地显露出来。我用左手拎住裤子,腾出右手用中指轻轻地弹了弹玻璃窗。法妮笑着抬起头看了看我,她将充溢着情愫的微笑自然地献给了我,我的指尖在发热,全然忘记了玻璃传给它的畅快的凉意。
到了夏天,我再次来到这个农家。我在火车里独自想象着孤零零的法兰西的家,它坐落在山坡平缓的半山腰上,屋后是一片苹果地。小仓库的白墙上已经斑斑驳驳露出里面的原木色彩。仓库后面的古老的石质正房是一幢隔层低矮的二层楼房,有一半被仓库挡住了。墙壁上开着一排小窗,仿佛在监视着走近它的一切人。院子中有一只瘦骨嶙峋孑然前倾着身子的榆树和白蜡树,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刺纷呈的灌木丛,有棉花和荆棘的装饰的蓟枝的残骸,像铁丝一般匍匐在大地上的枯萎的蔓草,有被风刮得簌簌直响的草穗,被粪尿肮脏了的苏格兰埃尔郡的九头奶牛,冰得像硬糖块一样的小水塘和像病孩一样吊敞着身躯,连太阳光、奶汁也忧郁地撇在一边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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