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M子伸出手去，从缝纫机上拿起一把西式大裁缝剪，顺手将一些刘海处的头发拢起，“咔嚓”一声无情地将它剪断。一束乌黑的头发被剪得齐齐崭崭的，白净、高高的额头上垂着一根根发丝。我根本来不及制止她，只得束手无策地凝视着她那艳美的动作，任她恣肆了。
“太草率了啊？”
“不，我是想早一点赢了先生。刚才我喝水刚往回走，前面的头发就这样被缠住了。……这下好了，谢谢。走！”
说完，M子蹬蹬蹬地顾自一人朝走廊走去，似乎完全忘记我的存在。我这才大梦方醒，颇有些怏怏地赶紧跟上去。在客厅的门前，M子握着门把手站着在那儿，我急匆匆地赶来，差点儿没跟她撞上。M子的一只手娴熟地拢一拢头发，她转过脸来，走廊的灯光将她那张兴奋的脸衬得那么明媚。
“请您为我祝愿。我准能赢的！对吗？”
她的眼神好像在说“吻我吧！”可是，倏忽间，她的身影却从走廊上消失了。
决战使得在一旁观战的人都变得狂热起来，两支拉拉队，一支为B先生呐喊，一支为M子助威，喊叫哄闹着。当时，你是坐在M子一方，伸出手去干扰她，其实是在给B先生帮助吧。我缄默不语，伫立在大伙儿的身后，双手交叠在胸前观看他们厮杀争夺。说实在话，我并没有在看他们俩如何打牌，也并不关心谁胜谁负，而是集中注意力打量着M子，她一边用左手摁住剪过后留下的短刘海，一边沉静地应战。她那衣领里的美丽、丰腴、白皙的后颈项，因身子前倾显露出的假领以及扎得又高又大的大鼓腰带，轻轻地晃动着，这一切都映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我的眼帘，让人目眩。
“不知道谁最终能占有这个女人？占有她的头发、她的颈项、她那合身的女人衣裳，还有她的美丽的倩妆。不过，这个女人谁也不能占有，那么我也不想独占，只要让我能这样静静地赞赏她就行了。可是……”
可是，又有谁会就此弃M子而不顾呢？我心中似乎涌上一股不知冲着谁而去的妒意——它燃烧得几乎使我坐立不安。我暗自诅咒，M子心头的欢快、人们的自由放任。这就是那种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妒火吧。M子看上去比我年长一些，又确实聪颖过人，要是权衡一下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这种奇妙的妒火就会烧得更旺。我凝视着M子，亢奋起来，一边用汗油濡湿的手上下左右地摩挲着自己的脸，一边随着手的移动领略着沾在手上的M子的头发发出的香味，然后才郑重其事地拳着手再次交叠在前胸。
“万岁！”
突然，我听到欢呼的喊声，挤挤挨挨围坐一起的男女客人们一齐站起来，伸直了双臂。决出了胜负，M子获胜。电灯一下大放光明，只见B先生那张黑脸上泛起了黑色的微笑，清点着剩下的纸牌。M子一改开赛以来的沉静，激动地笑着，显得无比快乐、可爱。她那平常的、大而富有表情的眼睛里闪射出充满活力的光芒！在闹哄哄的氛围中你好像在向M子提出抗议，而M子却在辩白，她的眼光扫来扫去，像是在向自己的支持者倾诉。我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她投向我的一瞥，我衷心祝愿她获胜，也理所当然地可以享受到M子的一瞥，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对我的存在引起注意。我的眼睛在闪光，可是她那闪亮的眼光最终并未和我的重合。我置身于灯火通明，一目了然的一席之中，却又像是独自一人在黑暗的迷路上孤独地徘徊。诚然，不会有人知道我此刻的隐衷，这对我来说既是一种方便，同时又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孤寂。我像一个懦夫一样，忽然神经质起来，不想同你说什么了。当然，你是不会注意到这一切的。
回家的时候B先生说M子的家靠近我家，让我们回去时结伴同行。一种反感和沮丧使我对与她结伴而行表现得冷淡。我们在人迹稀少的寒夜街头走着。我梗塞着对M子这样的一种心情：把自己无法得到的她，视作竟至连恶魔都不如的人。尽管如此，M子却独自沉醉在兴奋之中，带着娇吃吃笑声的话语，热情地一句接一句地诉说着和B先生比赛的经过。此时此刻，女人的利己主义显露得无遮无盖，她是一点儿不会去试想一个听讲者在这种场合下的心境的。叫人百无聊赖的是，她竟用那种莫名其妙的、可怕的天真烂漫和娇媚去猎获一个男子的心——一颗卑劣的男子的心。走到路灯下时，我忽然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扫了M子一眼，不必再作掩饰的M子的高高的前额上刘海垂着，她也并不想将它捋上去。零散在她忧郁的眉毛间的一束头发很性感，自然地增加了她几分魅力，暗示着她温文尔雅后面隐藏着的放荡不羁。她边说边不时把手背贴到嘴唇边吸吮，仿佛是在接吻一般。细看她的手臂上，竟出现了一块红印迹。每当她把手背送到唇边去时，我的心就产生一阵讨厌的剧烈跳荡，而另一颗心却完全看透了这颗桀骜不驯的心，它们时而狂热激动，时而冷漠讥刺，总之，我已被M子酿造的劣质酒弄得神魂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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